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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史性别研究丛稿》序
作者:高世瑜 2004-05-19 14:17:39来源: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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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命为子今先生《古史性别研究丛稿》作序,不免惶恐汗颜。
——这绝非俗套谦词,按照惯例,多半都是大学者为小学者、老师为学生作序,而我于史学,不过是个“槛上”(借《红楼梦》“槛外”、“槛内”义,谓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也)学者,连门墙尚未得进入,要为子今先生这样深入堂奥的学者的学术专著作序,岂能不惶恐、岂能不汗颜?
子今先生素来是既专且博的,不仅在其专长的秦汉史与交通史方面成果累累,对史学其他领域也多有涉猎。令我意想不到的是,他居然又从斜刺里杀将出来,在妇女史与性别研究领域纵横驰骋了一番——先有《中国女子从军史》填补空白,如今又有此新著为目前尚显荒芜的古史性别研究建开拓之功;而且,两书又绝非时下流行的草率攒成之作,而是实实在在的学术著述,这不能不令我这个算是一直游走在“妇女”与“性别”边缘的人钦佩不已。
作者嘱我为序,除了出自多年的朋友之谊外,我想更主要的原因恐怕还是因为我较早地踏入了妇女史领域。尽管由于功力不逮兼庸碌怠惰,至今仍在“初级阶段”,毕竟跻身这一领域多年,对于与之“毗邻”的性别研究,多少算是有些了解。如同住在名园隔壁,虽然不曾深入花径观赏姹紫嫣红,总还是从篱笆缝里窥见过几分春光。本书论及的许多问题没有研究,不敢妄加评论,但站在妇女史角度读来,却颇有一番感触。
感触之一:从研究对象说,从“妇女”走向“性别”是进步,也是必然。
子今先生的新著以“性别研究”为题,更准确地说,应该是“社会性别”,即圈中人熟知的“gender”。这在中国史学界应该说还是一个新领域。而妇女史自上世纪80年代兴起后,虽然始终不曾如火如荼过,但是人们已不陌生。“性别研究”或者“性别史”是理应与妇女史有别的,那么它们之间的界限在哪里?它们之间应该是什么关系?这是一个太大的理论问题,非我所能回答,但站在妇女史角度,对此也有一点点体会可谈。依我之浅见,妇女史应该是一种社会群体史,如同其他任何社会群体史一样,表述的应该是妇女这个性别群体特有的社会生活、经济地位、思想文化等方方面面。但是在从事妇女史研究、写作时,常常会面临一种困惑:只谈论妇女而不顾及与之相对、相关的男性群体以及两者之间的关系,根本不能说明问题,或者不能全面、客观地看清历史。比如,在谈论古代妇女时,人们常常引用宋代理学家程颐反对妇女再嫁的名言:“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以之证明贞节观念的加强和礼教对妇女的压迫。其实,此段名言下紧接着还有:“大夫以上无再娶礼(或作“理”)。凡人为夫妇时,岂有一人先死,一人再娶、一人再嫁之约?只约终身为夫妇也。但自大夫以下,有不得已再娶者,盖缘奉公姑或主内尔”云云,说明程老先生对男子再娶也并不赞成。他同时又说:“今世俗乃以出妻为丑行,遂不敢为。古人不如此。”可知,在反对妇女再嫁的呼声加大的同时,男子的离婚再娶也比从前受到了更多的限制与谴责。这个例子从一个角度证明了笔者的观点:“礼教”是把双刃剑,既高悬在妇女头上,也监临着男性与男权。当然,宽严程度是绝对不同的。这个例子同时也说明,讲论妇女是无论如何不能无视与之同时的男性的生存状况的。故可以说,研究对象从“妇女”走向“性别”是学术的进步,也是必然的走势。只有对于男女两性进行双向、对应的综合观察、研究,尤其是对两性之间的关系(并非单指“性”关系)进行探讨,才能写出更为科学、客观的妇女史,也才能更准确地判定两性的历史坐标与双方权利、地位的消长沉浮。当然,这只是从妇女史的角度立论,性别研究的含义远不止于此,还应该包括以性别视角观察、解读各方面的历史问题。无论从哪一角度,本书都称得上是这一新领域的开拓性成果。
感触之二:从研究主体说,男性“主流”学者的参与是妇女史与性别研究的幸事。
由于“妇女”与“性别”在史学中多少有些尴尬的边缘地位,多数男性“主流”学者往往不屑为之。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都存在程度不同的“妇女史属于妇女”现象,即研究此类学问的多是女性。笔者认识两位对于妇女史颇有研究成果的男学者,一位常常向人解释自己“不是研究妇女史,而是文化史”,另一位则戏谑地称自己是“搞女人”。言词之间,似乎总有些不那么理直气壮,大约是怕被认为不务正业或者被人轻视。但是,即使是只关注一半人的“妇女史”也是需要另一半男性学者参与的。因为,无论是史学还是其他社会科学,我相信,其实任何研究者都是戴着自己的“有色眼镜”的,他们的出身、经历、性格、思维方式等等无不对研究结果产生着极大影响,而性别是其中重要因素之一。对于妇女与性别研究,研究者的性别因素应该更为重要。身为女性、戴着女性“眼镜”、站在女性角度从事研究固然有其优势,但是很可能也有其缺欠,很有可能因为“身在此山中”,反倒难识“庐山真面目”。而男女两性学者的共I司参与,正可以超越狭隘的性别视角,避免性别偏见与局限,使人们对于历史的认识更趋于全面、客观、理性。本书作为男性“主流”学者的研究成果,因此更别有一番意义。
感触之三:从研究方法说,多学科交叉、多种史料融会是妇女史与性别研究的必由之路,而深厚的史学功底是其根基。
在一些人眼中,“妇女”或者“性别”这类课题多少有点“野狐禅”味道,似乎并不需要深厚的史学功底,倘若缺乏根底,难以涉足诸如典章制度等等传统史学课题,便不妨讨讨巧,做做妇女史之类题目。书市也的确充斥着不少东拼西凑、浮光掠影、轻松成书的以妇女、性、婚姻等为题的历史“著作”。本书也许可以多少纠正一些人们的这种看法。在本书中,我们可以看,在研究方法上,作者将民族学、民俗文化学、考古学、人类学等多学科方法融入其中,而其根基则仍是坚实的史学功底与严谨的史学论证方法;在资料上,作者不仅利用了传统史学文献,对于方志、诗赋、民歌、小说、神话以及民族学、人类学资料等文化遗存的有关内容亦纳入其中,尤注重考古文物中简牍、画像乃至古物器形等透露的信息,融会贯通,议论纵横,令人折服。读后不禁感叹,这才是妇女史、古史性别研究的沧桑正道;也不禁感叹,踏进妇女、性别这一片史学新大陆并不难,但要开掘出宝物、取得有价值的研究成果,“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或许言之太过,但的确需要更活跃的思维、更广博的学识、更高的理论素养、更深厚的积累、更扎实的史学功底,当然还要下长期、刻苦的功夫。这也正是本书给我的最深感受。
以上感触,不知能否充作“序”?但愿浅见陋言不致辱没了这部以“性别”为题的真正的史学著作。
——这绝非俗套谦词,按照惯例,多半都是大学者为小学者、老师为学生作序,而我于史学,不过是个“槛上”(借《红楼梦》“槛外”、“槛内”义,谓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也)学者,连门墙尚未得进入,要为子今先生这样深入堂奥的学者的学术专著作序,岂能不惶恐、岂能不汗颜?
子今先生素来是既专且博的,不仅在其专长的秦汉史与交通史方面成果累累,对史学其他领域也多有涉猎。令我意想不到的是,他居然又从斜刺里杀将出来,在妇女史与性别研究领域纵横驰骋了一番——先有《中国女子从军史》填补空白,如今又有此新著为目前尚显荒芜的古史性别研究建开拓之功;而且,两书又绝非时下流行的草率攒成之作,而是实实在在的学术著述,这不能不令我这个算是一直游走在“妇女”与“性别”边缘的人钦佩不已。
作者嘱我为序,除了出自多年的朋友之谊外,我想更主要的原因恐怕还是因为我较早地踏入了妇女史领域。尽管由于功力不逮兼庸碌怠惰,至今仍在“初级阶段”,毕竟跻身这一领域多年,对于与之“毗邻”的性别研究,多少算是有些了解。如同住在名园隔壁,虽然不曾深入花径观赏姹紫嫣红,总还是从篱笆缝里窥见过几分春光。本书论及的许多问题没有研究,不敢妄加评论,但站在妇女史角度读来,却颇有一番感触。
感触之一:从研究对象说,从“妇女”走向“性别”是进步,也是必然。
子今先生的新著以“性别研究”为题,更准确地说,应该是“社会性别”,即圈中人熟知的“gender”。这在中国史学界应该说还是一个新领域。而妇女史自上世纪80年代兴起后,虽然始终不曾如火如荼过,但是人们已不陌生。“性别研究”或者“性别史”是理应与妇女史有别的,那么它们之间的界限在哪里?它们之间应该是什么关系?这是一个太大的理论问题,非我所能回答,但站在妇女史角度,对此也有一点点体会可谈。依我之浅见,妇女史应该是一种社会群体史,如同其他任何社会群体史一样,表述的应该是妇女这个性别群体特有的社会生活、经济地位、思想文化等方方面面。但是在从事妇女史研究、写作时,常常会面临一种困惑:只谈论妇女而不顾及与之相对、相关的男性群体以及两者之间的关系,根本不能说明问题,或者不能全面、客观地看清历史。比如,在谈论古代妇女时,人们常常引用宋代理学家程颐反对妇女再嫁的名言:“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以之证明贞节观念的加强和礼教对妇女的压迫。其实,此段名言下紧接着还有:“大夫以上无再娶礼(或作“理”)。凡人为夫妇时,岂有一人先死,一人再娶、一人再嫁之约?只约终身为夫妇也。但自大夫以下,有不得已再娶者,盖缘奉公姑或主内尔”云云,说明程老先生对男子再娶也并不赞成。他同时又说:“今世俗乃以出妻为丑行,遂不敢为。古人不如此。”可知,在反对妇女再嫁的呼声加大的同时,男子的离婚再娶也比从前受到了更多的限制与谴责。这个例子从一个角度证明了笔者的观点:“礼教”是把双刃剑,既高悬在妇女头上,也监临着男性与男权。当然,宽严程度是绝对不同的。这个例子同时也说明,讲论妇女是无论如何不能无视与之同时的男性的生存状况的。故可以说,研究对象从“妇女”走向“性别”是学术的进步,也是必然的走势。只有对于男女两性进行双向、对应的综合观察、研究,尤其是对两性之间的关系(并非单指“性”关系)进行探讨,才能写出更为科学、客观的妇女史,也才能更准确地判定两性的历史坐标与双方权利、地位的消长沉浮。当然,这只是从妇女史的角度立论,性别研究的含义远不止于此,还应该包括以性别视角观察、解读各方面的历史问题。无论从哪一角度,本书都称得上是这一新领域的开拓性成果。
感触之二:从研究主体说,男性“主流”学者的参与是妇女史与性别研究的幸事。
由于“妇女”与“性别”在史学中多少有些尴尬的边缘地位,多数男性“主流”学者往往不屑为之。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都存在程度不同的“妇女史属于妇女”现象,即研究此类学问的多是女性。笔者认识两位对于妇女史颇有研究成果的男学者,一位常常向人解释自己“不是研究妇女史,而是文化史”,另一位则戏谑地称自己是“搞女人”。言词之间,似乎总有些不那么理直气壮,大约是怕被认为不务正业或者被人轻视。但是,即使是只关注一半人的“妇女史”也是需要另一半男性学者参与的。因为,无论是史学还是其他社会科学,我相信,其实任何研究者都是戴着自己的“有色眼镜”的,他们的出身、经历、性格、思维方式等等无不对研究结果产生着极大影响,而性别是其中重要因素之一。对于妇女与性别研究,研究者的性别因素应该更为重要。身为女性、戴着女性“眼镜”、站在女性角度从事研究固然有其优势,但是很可能也有其缺欠,很有可能因为“身在此山中”,反倒难识“庐山真面目”。而男女两性学者的共I司参与,正可以超越狭隘的性别视角,避免性别偏见与局限,使人们对于历史的认识更趋于全面、客观、理性。本书作为男性“主流”学者的研究成果,因此更别有一番意义。
感触之三:从研究方法说,多学科交叉、多种史料融会是妇女史与性别研究的必由之路,而深厚的史学功底是其根基。
在一些人眼中,“妇女”或者“性别”这类课题多少有点“野狐禅”味道,似乎并不需要深厚的史学功底,倘若缺乏根底,难以涉足诸如典章制度等等传统史学课题,便不妨讨讨巧,做做妇女史之类题目。书市也的确充斥着不少东拼西凑、浮光掠影、轻松成书的以妇女、性、婚姻等为题的历史“著作”。本书也许可以多少纠正一些人们的这种看法。在本书中,我们可以看,在研究方法上,作者将民族学、民俗文化学、考古学、人类学等多学科方法融入其中,而其根基则仍是坚实的史学功底与严谨的史学论证方法;在资料上,作者不仅利用了传统史学文献,对于方志、诗赋、民歌、小说、神话以及民族学、人类学资料等文化遗存的有关内容亦纳入其中,尤注重考古文物中简牍、画像乃至古物器形等透露的信息,融会贯通,议论纵横,令人折服。读后不禁感叹,这才是妇女史、古史性别研究的沧桑正道;也不禁感叹,踏进妇女、性别这一片史学新大陆并不难,但要开掘出宝物、取得有价值的研究成果,“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或许言之太过,但的确需要更活跃的思维、更广博的学识、更高的理论素养、更深厚的积累、更扎实的史学功底,当然还要下长期、刻苦的功夫。这也正是本书给我的最深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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