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身体

　　时至今日，实验室里的基因技术的高歌猛进，让我们的身体如同其他转基因生物一样，各种可能性大大增加，经过上百年的漫长衍变之后，我们的骨骼、肌肉、包括大脑中枢神经系统、感知系统都与这个星球的其他物种区别开来，身体作为意识的物质存在就像一个三菱镜，我们透过它来感知和认识外部世界。

　　身体是灵魂暂时的栖居之地，但具有禁欲色彩的各种宗教教义使得身体被尘封，克己、苦行、冥想、祈祷、独身、斋戒、甘于清贫，身体遭遇排斥与诘难陷入沉寂。

　　同样，哲学中的身体一开始就被贬低，在柏拉图那里，身体的欲望和需求导致了尘世间的苦难和罪恶，而笛卡尔将身体与意识分开，形成一种二元对立的叙事关系，直到尼采才将身体才从漫长的压制中拯救出来，“一切从身体出发”，活生生的欲望、蓬勃的本能、粗糙的肉体性，身体以异质性的释放摧毁了形而上学的总体性的框架，继而让我们触摸到后现代性的脉搏。福柯看到的确是权力对身体的改造，各种规训机器，包括律法、监狱，在他那里权力与身体的纷争成为叙事脉络的重要线索，德勒兹更是把身体看成一部“欲望机器”，不停地生产社会现实与历史，构成一道乌托邦式的身体景观。

　　身体在文学上的命运也和哲学一样，一开始就收到压制和蔑视，传统文化中的“仁”和“义”始终是对身体的否定，身体必须让位于道德、意义、价值，即便像《金瓶梅》、《三言二拍》这样颇具艺术色彩的小说也难免落到被玩赏、窥视的地步。在政治化的社会里，文学只是一个工具，写作必须抽空身体，服从于某种思想。即便是文学提倡回到本体的时代，我们对文学的想象也止步于社会、文化、精神，也停留在对形式、语言、结构等法则上。卑微的、感性的、个体的、生理意义上的身体充当文学变革的主角是发生在二十世纪后期，在“身体觉醒时代”的时代，用下半身写作似乎成为这个充斥肉体与欲望的时代最贴切的表达方式，身体写作已经衍变成了一种在场的行为艺术。

　　除开少数禁止身体图像出现的宗教艺术之外，在大多数绘画艺术中，身体一直是最古老和最重要的主题之一，在欧洲古典时期，表现身体的画作被认为是比表现风景和景物等更具有成就，即使在具象艺术已经不是主流的现代艺术背景下，艺术家仍然没有放弃来自身体的挑战，，只是身体已经不再是主题，而是以其他方式介入，比如德库宁《女性》系列绘画，呈现的结果是抽象的，但其产生的过程则是以身体作为媒介，艺术家们对自己身体行为和创作过程的自觉意识，为各种现场艺术形式铺平了道路。

　　日常中，我们今天的身体似乎又有了新的变化，在科技的帮助下身体可以被修改、切割、打点、巧饰。美容院、健身房成为新兴的美学产业，阵容、隆胸、去脂成为时尚的日常话语，日趋发达的基因技术使我们的想象变为可能。我们可以吃着转基因的食品，使用基因生成的器官，甚至用我们的肉身的复制品代替自己的身份，尽管我们没有给他或她找到进化论上的依据，没有找到伦理学上的定位。

　　身体的外延从来没有像今天得到这样的扩展，电话使我们的听觉触及世界每一角落，电视让我们了解每天的资讯，因特网让我们的生存建立另一种方式，通过键盘我们丰富的感官经验彻底简化，简化到字母，甚至简化到最小的0或1的数字序列，也就是那些电子信号，消除了我们的真实身份进入到虚拟世界，自由地满足在真实世界中无法得到的欲望。

　　另外还有药，从来没有任何东西像药一样使身体的物质存在与精神存在相分离，对药的迷恋是对身体的迷恋的延续，无论是安逸幻觉的麻醉剂还是盛行于世的滋补药品，都寄予身体无限膨胀的妄想，如果说在网络里逃避现实的痛苦获得一丝快感还有某些温存的话，那么药物则是对这一温存的无声嘲笑，自甘堕落的灵魂早已无所顾忌地将肉体甚至生命抛在一边，漂泊于空虚的世界中。

　　自然的，纯粹的身体在哪里?或许有一天我们将在保持物种的概念下，将他们安放放在孵化器中接受挑选，而我们则面带微笑地进入他们的悲剧。

　　2010年9月于昙华林  徐文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