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主题自然相遇

　　宋：我觉得自己的生存情景发生了变化，心里结构也发生了变化。那时侯是一个毛头小子，从身体状态来说热情比较高涨，对什么都不在乎，充满热烈的激情。后来经过父母的过世，组织家庭，孩子出生等等与社会的接触、碰撞，很多事情在一起接触过来以后，好像心理上发生了一种变化。那个时候更艳丽、更外在，做一种玩笑或调侃的状态，我觉得现在更加阴郁、冷艳，好像更加的旁观了。

　　黄：10年前这种私密性的东西，有很多批评家、收藏家很关注，是因为那还是一个有隐私的时代。10年之后，这个时代有了变化，私密性的东西越来越少，更多的是暴露在阳光下的。在“幸福花园”的这个新的创作里还是有许多私密性的东西存在，你是如何抓取这些因素的？

　　宋：今天从社会发展的速度来说，比10年前的更加快，人们更加的彷徨。人在彷徨、独处的时候会比较孤独，我体会最深的是一种孤独的情绪。今天的这种速度和人的内心是有差距的。人的心理的状态是要求一种自然的发展，自然地接受一种事物，可是我们今天面临的社会发展的速度，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人在独处的时候是更加孤独的，比10年前还要孤独，我觉得是这样的。

　　黄：比如说10年前或者20年前，集体生活是一种更多的状态。现在是一个更个人化的生存状态，我从你新的作品中也看到，更是一个单兵作战的状态。虽然都是情节化的作品，甚至在题材上现在和过去也有很多相近的，但是我确实能够感受到更加的冷，或者也可以说更加残酷了。

　　宋：也就是今天的速度，导致人的价值标准的混乱和这种判断事物标准的混乱，其实是游离的。我觉得现在的人是游离的，没有一个标准是共通的。大家生存的过程和接触的面都不一样，会产生很大的落差，人的内心是失落的，我是这种感觉。

　　黄：很多人认为，我也这么认为你一直坚持画个人化的题材，在当代会吃亏于画意识形态的东西，或者说重大题材的绘画。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宋：我曾经有过一段时间也在想这个问题：我为什么不找这种让别人很关注的题材呢？这个也很容易啊，但是我总觉得那些东西跟我隔着一层，我觉得跟我的生存没关系，所以要找到一种自己的齿轮相咬合的感觉。每次我要找一个主题的时候都要有知觉，如果没有知觉我肯定不会下笔。而且在画草图的时候，会围绕草图想一个礼拜。在想草图的时候时间会很长，但是跟主题创作没有关系，主要是要跟情绪匹配。为什么要画这张草图？因为什么导致了这张草图。也许是在一瞬间在脑子里闪现，也许是我目击到的，也许是把无数个事情在脑子里重新组合了的结果，有许多的偶然性。这种偶然性是和我的生存痕迹紧密相连的，无法完全地臆造一个，符合当下的一种标准，这些都和我没关系。

　　黄：你觉得你的“自由绘画”能否超过他们的意识形态的绘画？

　　宋：从长远上看应该是没问题的。我特别喜欢的两个艺术家，一个是贾克梅蒂，一个是莫兰迪。虽然当时那个时代有毕加索，有马蒂斯，有杜尚这些特别牛的艺术家，但是我仍然觉得有一种非常个人化的、非常心理化的艺术存在。就像最早的原始人的艺术一样，它是不需要社会呼应的，它是心里面的一种要求。也许当时原始人出去打猎的时候是为了生存，为了巫术上的、心理上的一种要求而画了牛、画了马或者画了岩画。这绝对是心理上的要求，它不需要外在的指导。今天的艺术它有很外在的指导，会受很多外在的影响，很多社会化的，非艺术的影响，导致了现在的一种艺术的产生。我觉得有一种东西是超越这些的，以前我以为是一个永恒的东西，也可能跟永恒有关吧？永恒是挺傻的一个想法，但其实是最有价值的。

　　黄：从这些方面来看你还是一个很传统的艺术家，你一直坚持人们普遍认为的对于艺术的美好概念。现在，大家都说艺术已经看不懂了，艺术离我们越来越远了，而我始终认为你的绘画离人很近，使人感觉很亲切，不是虚无缥缈的或者假大空的东西，从我个人来说，我是非常喜欢你的这种独立性的。

　　宋：艺术有很多种类型。有理性的，有巫术的，有一种为了社会要求创造出来的，有心理化的，有个人化的，有无数种存在的理由。刚才谈到永恒的概念，有时候我也会反过来想，没有任何的东西是永恒的。就算你画了一幅特别真诚的画，到了一万年以后，它也成为一个不存在的图像了，它的物质会消失。以后科技发达了，可以存在在其他影像里，但最本质的东西它会消失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会变化、会消失，会模糊你当时的东西，它会改变。这个想法有时候会自相矛盾，我觉得是这样的。

　　黄：画“洗澡”的这些年，总的来说发展的还比较顺利。在这个时候你又重新的起步，是不是也有些冒险？

　　宋：我觉得这里面也有一个技术上的考虑。为什么呢？有天我跟马六明还在讲这个问题，“洗澡”在国外，在任何一个国家做一个个展都没有一点问题。而且对于外国人来讲，这也是个比较好玩的东西，但是在北京做个展非常难。我再重新画一批“洗澡”我自己都认为比较难，所有的人都知道我画这个东西，你能变出什么新花样？所以因为这个个展的契机，导致我画了这批带情节的东西，我希望它跟以前的画不一样。在画之前我是非常不安的，我特别怕重复了，但是画完之后，我觉得不是，不知道别人怎么看。

　　黄：其实我是特别高兴看到这批新的作品，画“洗澡”的时候跟中国当代的许多其他艺术家有很相像的地方，就是固定运用一个图式去创作，时间一长多少会觉得有些单调。而实际上你是一个很丰富性的艺术家，从过去的创作来看，我觉得你现在又回归了这种丰富性，是另一次进步。

　　宋：我现在想，其实手法导致艺术效果的不同。比如说素描，其实它是很独立的；比如说铜板画，或者自己亲自做的雕塑，你的手法和材料的不同会导致结果不同。也许将来会在手法上有些变化，但从个人的点出发来讲是不会有变化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你的心理、你的接触点会发生变化，你主观地去观察社会的角度是不会变的，我认为它够了。作为一个艺术家能找到一个点能和自己的内心相匹配已经够了。而这个东西不是社会熟悉和接纳你的图式，这些对于我来讲一点都不重要。严格地讲，我的方式不是找到的，而是与之很自然地相遇的，就是觉得这样表达是恰当的。

　　黄：当时一直在画“洗澡”的时候我一直觉得你挺亏的。（笑）其实你是一个很丰富、敏感、善思的人，我觉得你一个劲地把劲儿使在“洗澡”上，很吃亏，现在转向一个多元性的方面，我觉得是很好的。

　　宋：社会选择你，和你选择的艺术的方式如果是完全匹配的，那是非常幸运的。如果不是那么完全幸运，也不一定是件坏事。作为艺术家的成长过程，会遇到一些麻烦，你会因此不自信，因为这种不幸运的假象，你会搞不下去，这是很悲哀的事情。不能总是运气不好，要从这种不好的里面感受到一种好或是碰到一种好。比如说一些好的合作，或者一个好的机遇对艺术家都很重要。

　　黄：就目前的市场来看，整个中国艺术家的市场都是一个比较好的阶段。在现在这种市场环境下，你的这种改变，有没有对市场有所考虑？

　　宋：在当代艺术圈中，也前前后后快20年了。从开始没有市场这种现实到现在有人买你的东西，因为意识到这个东西还能进入所谓市场的这么一个概念，它绝对不构成对你的影响也是不真实的。但是在创作过程中你是否为市场画画，这是一个根本。单纯地为市场画画就没有意思，那就搞不下去了。也许此时这个市场好，也许过些年市场不好了，它会有这个问题。我还是考虑一个长远的问题，希望跟艺术有关系，跟人有关系。